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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暮色襄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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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宋境內,戰爭的時鐘卻沒有馬上停止,因為忽必烈出現了。

這時要提一下忽必烈的特殊性。他與全部的蒙古人都不同,尤其是和“剛明雄毅”的大哥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蒙哥是傳統型蒙古人,信任刀馬與弓箭,他的“剛”字訣讓他無法去接受並奉行其他民族的生活理念。比如漢族的,哪怕再先進,能帶來更多的財富,他也不會接受。

蒙古人可以擊敗、奴役所有民族,難道還要去向那些“劣等”民族學習?!天大的笑話。

忽必烈卻不這麽想。

蒙古人的戰力,加上漢族人的思維,具體是對財富的管理,才會強強結合,達到完美配置。他在自己的漠南領地,包括漢地的河南一帶,放棄了傳統的蒙古式管理法,轉而放權給漢人,很快得到回報,財富像滾雪球一樣迅速壯大。

讓其他的蒙古人看紅了眼睛。

蒙哥本人都怒了。辛苦搶劫的蒙古人還不如坐享其成的蒙古人,簡直是大逆不道。尤其是四弟的財富比他都要多,這絕對不能容忍。

蒙哥下令調查忽必烈的漢臣手下是否擅權、奸利。以此為由,一個龐大的紀檢組織從和林出發,到忽必烈的漠南區域內進行審計。

很快,紀檢列出了一百四十二條違紀事件,忽必烈的大小幕僚全部落網,幾乎一個都沒剩下。蒙哥趁機解除了忽必烈對漠南漢地的統軍權。

忽必烈遭遇了他人生裏最大的危機。黃金家族的主系成員不可能沒有軍權,無軍權之後很快就會無生命,會迅速淹沒在歷史長河裏,連個水花都別想濺起。

被逼無奈,忽必烈盡一切可能取信他的哥哥。

他帶著全部家眷北上和林入覲。非常明顯,他是要把全體家人都交給蒙哥當人質,以此證明他的忠誠。可就是這樣,蒙哥仍然不相信。

蒙哥命令他把家眷都留在和林,自己單身入覲。忽必烈都答應,蒙哥才勉強放他回漢地去休息。他的軍權沒了,他的漢人機構沒了。

忽必烈在歷史上暫時消失。

以上事情發生在“斡腹”雲南成功之後,蒙哥南征之前。當釣魚城激戰正酣,蒙哥汗“毅”字訣大顯神威的時候,東路軍主將塔察兒打得一塌糊塗,這位滅亡了金國的蒙古名將寸土未得。蒙哥大怒,揚言必將嚴懲,哪怕是守竈家族也別想幸免。

這時忽必烈適時出現,他請求大哥給予出征的權力。蒙哥想到了四弟的英勇善戰,在這方面老四還是非常蒙古的。很好,忽必烈出征,代替塔察兒負責東路軍。

蒙哥死在金劍山溫湯峽時,忽必烈已經取得重大進展,他的軍隊渡過淮河,強攻大勝得手,進至黃陂,抵達了鄂州江北,飲馬長江了。

與南宋一水之隔,蒙哥的死訊傳來。

大汗死了,戰爭必須立即停止。尤其是忽必烈,他是有望競爭汗位的人,越快趕回蒙古本部,成功的希望越大。

可忽必烈不這樣想,他需要一場浩大的勝利,尤其是蒙哥汗親征都沒有得到的勝利,有了它之後,他才能在競爭中真正獲得優勢。若不然,他之前還被停職,就差流放了,讓他拿什麽威服驕橫成性的蒙古人?

忽必烈下令渡過長江,圍攻鄂州。消息傳進臨安,南宋朝野空前震動。這是自金兀術搜山檢海捉趙構以來前所未有之危局。

蒙古軍居然已經渡過了長江!

是逃是戰,擺上桌面。主張逃跑的人是首相吳潛,這人非常強硬,對趙昀也不那麽溫順,經常自己處理完了文件,才把結果報告給趙昀。兩人之間的矛盾早已激化,激化點在趙昀的繼承人方面。

宋理宗沒兒子,唉,好色之報啊。他打算立弟弟趙與芮的兒子忠王趙禥為太子。吳潛不同意說:“臣無彌遠之才,忠王無陛下之福。”

硬生生地揭了趙昀最痛的傷疤。

這時他勸趙昀逃跑,趙昀問:“你跟著跑嗎?”吳潛答:“我將死守臨安。”趙昀立即搶白道:“你想做張邦昌嗎?”如此君臣,當面罵街,吳潛自然罷相。

逃跑的動議也被否決,南宋決定應戰。先前在蜀川遙控戰局的賈似道從漢中發兵,在行進中被任命為右丞相,火速趕往鄂州總領戰事。比他更近的是呂文德部,從重慶起兵助戰。戰雲密布的鄂州城,曾經是岳家軍大本營,現在再一次成為全世界的焦點。

賈似道是這次戰役的總指揮,不管這人以後是怎樣的,這時與這之前,他是個完全合格的軍人。雖然他是文官,但在戰場上的表現足以配得上推薦他的那個人的名譽。

他是孟珙所選擇的。

賈似道以最快的速度向鄂州進發,途中接到了一個難以置信的命令。臨安方面要求他先去黃州報到,因為那裏才是所謂的軍事要沖。可軍隊還要向鄂州繼續進發,也就是說,他必須獨自上路。這簡直是要他去送死。有記載,這是吳潛罷相前的最後一道命令。

賈似道大怒,從此把吳潛恨到了骨頭裏。可他沒用皇帝小舅子的身份叫屈喊冤違抗命令,而是由宋將孫虎臣率領七百名士兵送他上路。

路上猛然遭遇了蒙古軍,賈似道長嘆一聲:“死矣,惜不光明俊偉爾。”他一點都不怕死,只是覺得死得默默無聞,死得沒有價值。

孫虎臣很硬氣,立即領兵沖了上去,想給賈似道爭取些時間逃跑。殺過去才發現,對面是一大群被俘虜的江南百姓,押解的是南宋降將儲再興,手下只有幾十個蒙古的老弱殘兵。孫虎臣沖上去,很快把這一夥人殺散。

賈似道安全進入黃州。

顯然這是在惡搞。鄂州方面危在旦夕,主事者居然置身事外。賈似道通過關系,撤銷了那條混賬命令,重新回到軍隊裏,向鄂州進軍。

他到晚了。忽必烈的軍隊已經在攻城中,他必須沖破重圍,才能進去。他做到了。進去之後在一夜之間就把蒙古軍已經打破的兩處城墻補全,並用大木柵環繞城墻一周。這種效率前所未見,把城外的蒙古軍嚇了一跳,忽必烈不由自主地感嘆,為什麽他的手下沒有賈似道這樣的能人呢?

忽必烈的感嘆是發自內心的,他的軍隊輪番強攻多日也攻不進鄂州,急切中,他命令留守雲南的兀良哈臺以最快速趕來支援。兀良哈臺立即行動,可是在潭州(今湖南長沙)城下被向士壁攔住。至此形成僵局,蒙古無法得手,而鄂州日漸吃緊。

忽必烈非常苦惱,北方的消息不妙。往常要籌備很長時間的選舉大會不知怎麽回事,很快就要召開了。他的妻子天天派人催他北歸,甚至把話挑明到明說的地步:“大魚的頭沒有了,在剩下的小魚中,除了你和阿裏不可,還能有誰呢?你快回來好不好?”

他的幕僚也警告他,哪怕攻下了整個南宋,阿裏不可如果當上蒙古大汗的話,你也只是個臣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為什麽還要猶豫不決?

忽必烈再也沈不住氣,正準備撤軍,突然間鄂州城派出了使者。

賈似道要求和談。

很多史書很多人鄙視賈似道在這種關頭搶先和談,給蒙古人搭橋,主動喪失利益。這讓人說什麽好呢?白癡才會這麽想!

賈似道知道蒙古內情嗎?不知道;他有沒有守住鄂州?守住了;堅強抵抗之後提議和平,在長江天險喪失之後,這難道不是一個很適宜的決策嗎?

忽必烈派人進鄂州,裝腔作勢要巨款歲幣,賈似道只答應每年二十萬兩白銀,這比當年澶淵之盟時還要少三分之一。蒙古使者當時就郁悶了,我們現在過了長江好吧,就這個價兒?可是一扭頭,正看見蒙古軍中豎起了帥旗,他急忙下城回去。

忽必烈告訴過他,帥旗一舉,馬上回營,全軍要北歸了。這次的和談,只有蒙古使者匆忙間扔下的一句活話:“他日覆議。”

蒙古軍急吼吼奔喪似的撤軍,讓賈似道聞出了些怪味。他派人追擊,殺了殿後的烏蘭哈達部蒙軍一百七十人。賈似道把這一戰功誇大,報了上去。

不管怎樣,空前的危機在他的主持下被化解了。南宋上下一片慶幸之聲,進而對賈似道本人充滿了感激。宋理宗趙昀本人親筆寫了一份詔書,進行官方感激:“……似道為吾股肱之臣,隱然殄敵,奮不顧身,吾民賴之而更生,王室有同於再造。”

這至高無上的讚譽給賈似道帶來了巨大美好的前程,他成了南宋一顆急劇攀升的政治明星。從這時起,賈似道以及南宋有八年的時光在悠游快樂之中度過。

回望漠北。

忽必烈在北返的同時稱汗,建年號“中統”。這是開蒙古之先河的創舉。在這之前,蒙古的紀年一律是“成吉思汗元年”、“窩闊臺汗十年”、“貴由汗二年”或者“海迷失後稱制元年”之類,只有名稱加時間,從來沒有過年號。

可見忽必烈是如何向往漢學,在蒙古人的眼中,他又是多麽的另類。沒過多久,漠北深處的和林,阿裏不可也隨之稱汗。

兩汗對峙,各自指責,開戰在所難免。

要說一下他們雙方各自的實力。阿裏不可作為拖雷系的竈主,繼承了幾乎全部的遺產,手裏握有六十多個蒙古千戶,擁有渾都海六盤山的四萬鐵騎,擁有散處在川陜區域內原蒙哥的一部分軍隊;忽必烈的軍隊要少得多,但長年出征,戰力強盛,個人威名遠超阿裏不可。

最重要的是忽必烈的地盤。他擁有的是漠南、遼右、樂浪、朝鮮、燕雲、西夏、秦隴、貴滇以及吐蕃。兩相對照,他簡直是當時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阿裏不可在這方面輸得一敗塗地,他的地盤“地窮荒蕪,陰寒少水,草薄土瘠,大抵皆沙石也。”這樣的破地方,能有多少物資出產,去供養龐大的戰場消耗?

最開始時阿裏不可沒發愁,他覺得兵強馬壯就足夠了。可是蒙古的先輩們從來沒有憑財富打仗的,從來都是越富越膽怯。

四年之後,阿裏不可投降。蒙古帝國重新統一,有了新的共主。忽必烈成為世間最大帝國的新主人。空前的猛獸出籠了,不知南宋為之做了些什麽準備。

也就在這一年,南宋改天換地,宋理宗趙昀死了。這個人的一生被理學家們歌功頌德,基於中國人的最大民性——崇拜權威、服從權威,所以歷史對他評價也非常高。說他這樣了不起,那樣不得了,站在理學家們開天辟地唯一真理的肩膀上,他也神聖無比。

其實他就是命好。

孟珙、餘玠、杜杲、王堅、張鈺、向士壁都在他的時期內出現,再加上賈似道、呂文德、劉整、夏貴等人的鼎力相助。

有了他們,想亡國也難。

看功績,比如說滅金。他的運氣更是好到沒道理,等於是蒙古人把肉包子遞到了他嘴裏,只要上下牙合攏就成功。

好名譽、大功績,加上他幾十年如一日的享受,那麽多那麽多那麽多的美女啊,還有極其一般的身世,卻登上了人間帝皇的寶座。這麽多的古怪加在一起,讓人不禁懷疑,他是個穿越人士吧,帶著外掛的人生?!

趙昀死了,他選的繼承人是個白癡。

一點假都沒有,這白癡是胎裏養成的。宋度宗趙禥的媽媽,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理,懷他的時候吃了過量的墮胎藥,生生地把他搞得大腦發育遲緩,七歲時才會說話,手腳都是軟的。

趙昀非常看好他,逢人就說:“這孩子資質內慧,聰明著呢。”

為什麽要選個白癡當皇帝?也實在是迫不得已。趙禥是趙昀弟弟趙與芮的唯一兒子,也就是說,趙昀兩兄弟只有這一根苗。只有這根苗當了皇帝,才不會追究當年的宮廷政變,趙昀的帝位合法性才能萬古長存。

看到了吧,滿嘴仁義道德天地人心的理宗陛下,置萬民於何地,置國家於何地。從始至終,他考慮的都是他自己。

理學,呸!

趙禥當上了皇帝,在政治上很有自知之明,徹底撒手,什麽也不管,一門心思躲在後宮做他最重要的工作。

傳宗接代。

他創造了一個紀錄。宋朝宮制,嬪妃侍寢,第二天清晨要去合門謝恩,由宦官記錄年月日以備日後懷孕有據可查。某一天早晨,人們驚愕地發現,去謝恩的女人居然有三十多個,這是很辛勤的,導致他在別的方面,如政治生活上全盤推掉。

趙昀最後五年的南宋和整個趙禥的南宋都是賈似道的天下。

權臣已經見過很多了,從秦相公到韓相公到史相公再到賈相公,各有特色各有所長。具體到賈相公,他有點綜合了韓侂胄、史彌遠兩人所長的味道。

韓侂胄北伐,想為國立功,也是想給自己樹豐碑;賈似道以解鄂州之圍,以及之前眾多戰功樹立了威名。史彌遠對內部整合的手法居南宋權臣之冠;賈似道做得也非常到位。

他先是把死對頭吳潛流放加毒死,以解當初黃州之恨。再揪住皇後謝道清娘家的驕橫外戚謝堂一頓胖揍,一搞到底,扔到宮觀當閑人之後,還立下了“外戚不得任監司郡守”等行政部門長官的規矩。這樣,文官、外戚連同皇宮深處,都被他震懾住了。

轉向武將。

戰爭越頻繁,武將的地位越高,這幫大老粗相應的就犯老毛病——不把文官當人。說來趙匡胤揚文抑武也是有道理的,武官們有時真的是不著調。

比如鄂州之戰。

賈似道的表現堪稱無可挑剔了吧,可是幾乎全體武將都拿他開涮。每一次作戰之先,都要在城門口大喊大叫,要賈似道出來鼓舞士氣。那就來吧,賈似道不逃避,帶著足夠的誠意和熱情迎面而來,卻被武將們集體叫停。

賈相公,你戴著個文官的帽子能幹什麽?還是閃一邊兒去,別耽誤事。

沒這麽欺負人的吧?!

這樣的事發生了一次又一次,賈似道的心靈漸漸黑暗,都找死是吧,很好。也每每就在這種時刻,總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他解圍。呂文德,這個樵夫策馬而出,大聲呵斥軍卒,不得對賈宣撫無禮。

賈似道都記在了心裏,這時算賬的時候到了。

賈似道並不是無緣無故地找碴兒,而是直指武將們的無恥之處——貪汙。他實行了“打算法”,也就是核對軍費開支。這些將軍平時虛報開支大吃空額,把國庫當提款機用,到哪兒也說不過去,岳飛覆活也得砍他們腦袋。當然,賈似道要砍的腦袋只是對他非常無禮的那幾顆。

趙葵、高達、李曾伯、杜庶、向士壁、曹世雄、史巖之等,除了趙葵、高達被趙昀保下來之外,其餘都被扔進大牢裏接受再教育。教育不成功的,如向士壁、曹世雄,直接死亡。成功的都心神恍惚,重新做人。

還有第三種情況的武將存在。惹不起,逃。潼川路安撫副使劉整是個貨真價實的倒黴蛋,打仗時有功被壓榨,打完仗查賬他賬目不清。

不可能清嘛,難道貪銀子的時候還記賬?!

眼見賬目不清的同僚或生不如死,或直接去死,他一狠心以瀘州十五州府、三十萬戶投降蒙古。這在當時嚴重改變了宋、蒙雙方在這一區域內的力量對比。而這還只是小事,再過幾年,劉整會把整個南宋葬送!

賈權臣的計劃都完成了。從此之後,他在南宋樹大根深無人可抗。趙昀死了之後,他的地位更高。

整個朝廷都要像奴才一樣向他表忠心。

某次,他召集百官議事,突然厲聲道:“諸君不是似道提拔,怎麽能到這地位?”禮部侍郎李伯玉火了,大聲回應:“伯玉殿試第二,平章不提拔,也可以到這地位。”

李伯玉罷官。

這樣的事很多,最後欺負到了白癡皇帝的頭上。趙禥尊他為“師臣”,入朝不拜,退朝時趙禥總是站起來目送其出宮門。讓一個白癡這樣已經很不人道了,賈似道偏偏還三天兩頭撂挑子,逼白癡給他更多的權力。

某次賈似道再次辭相,白癡嚇哭了,當廷連連磕頭下拜,求他不要走。執政江萬裏再也看不下去,這實在有悖君臣大禮。他說:“陛下不可拜,太師不可再言去。”賈似道才借坡下驢。

如此江山,亂糟一團,不亡何為?

權傾朝野,賈似道的神仙生活開始。他每天不用上班,自有三省把文件送到他在葛嶺的私第裏,由其門客廖瑩中、翁應龍處理,他不過在紙尾畫押而已。他每天在葛嶺的樓臺亭閣間與姬娼尼妓尋歡作樂,或者在初秋時與君妾趴在地上鬥蟋蟀。

蟋蟀宰相的名頭就是這樣來的。

或者去西湖上劃船。“朝中無宰相,湖上有平章”,據說這樣也能促進文化藝術的發展。某一天,他與眾姬游西湖,一姬偶然見到兩位少年公子,脫口而出讚嘆:“美哉,二少年!”平章大人一笑:“你願嫁他,我就讓他們來聘你。”

瀟灑,大度。

不久,他召集眾姬,說是少年送來了聘禮,打開一看,裏邊居然是那個喝彩姬女的人頭。這就是後來《紅梅閣》《李慧娘》的藍本。

賈似道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出事外任為國分憂的了不起的國之小舅子了,他成了一個敗類。而敵人,遠在漠北的蒙古人則變得更加強大。

忽必烈終於整合了內部,開始向外擴張。所謀求者,不外乎南宋。在當時的世界版圖上,在蒙古人馬鞭所及之地,也就只有這片土地還堅持著主權。

對此南宋倒是毫不在乎。

賈似道不僅不再把蒙古當回事,甚至早在宋理宗趙昀還沒死之前,就開始調戲蒙古了。當時忽必烈與阿裏不可爭鬥正酣,無力南下,就先派了個使者來要歲幣。使者名叫郝經,是忽必烈的重要謀士,可以說,這次的和談蒙古人是有很大誠意的。

可是賈似道的回應是把郝經扣押,對內不宣稱,對外不承認,跟沒這回事一樣。南宋內部對此當然不敢多說什麽,何況知道的人本來就少,忽必烈不幹了,他派人來問:“我的使者呢?”作為半個世界的主人,他自己覺得無論誰都得馬上回答。

賈似道置之不理。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了公元1275年,那時南宋滅亡在即。郝經通過最原始的鴻雁傳信的方式,讓蒙古人知道他被關在南宋真州的忠通軍營裏,才被救了出來。

這簡直是外交史上的一大怪事。在中國,尤其是在宋朝這個極端講究禮儀的時代裏發生,讓人覺得真是既黑色又荒誕。

至於說為什麽會這樣,賈似道給出的答案是,不這樣當年鄂州主動求和許歲幣的事不就露餡了嗎?那會毀掉俺的高大形象的。

忽必烈為人謹慎周密,每次行動前都要有完善的計劃。這一次伐宋,他采取了全盤的進攻方案,與之前先蜀川再江南截然不同。

這來自於南宋叛將劉整的建議。

劉整,字武仲,京兆人。曾以十八騎襲破金國信陽城,軍中稱其為“賽存孝”。中國民間傳言,“王不過霸王,武不過存孝”,可見其個人勇力之強。歷史證明,這人最值得稱道的還是他的眼光。劉整投降蒙古,給忽必烈帶去了一個建議。

與其千裏輾轉去“斡腹”——先雲南再四川再江南,尤其是釣魚城已成天塹,連上一任的蒙古大汗都飲恨城下,何不攻破荊襄,直面江南?

很多人都會很奇怪,以中國大地之廣闊,長江流域之綿長,何處不可渡江,哪座城不通臨安,為什麽只限於這幾點?好像除它們之外,就沒有路可通臨安了。

還真就是這樣。

南宋三大戰區,非蜀川,就剩下了京湖、兩淮。兩淮是南宋兵力最雄厚的地區,一度高達二十多萬。這裏湖泊眾多,水寨星羅棋布,很像是蜀川的山城,蒙古人曾經竭力進攻了三次,都以慘敗收場。水,對蒙古人來說,遠比山還要可怕。

欲破江南,唯有荊襄,具體指的是襄樊。

襄陽、樊城是兩個互為依托的城池,它們據長江最大的支流漢江而建。這裏的整體地貌是襄漢平原,非常便於騎兵運動作戰。在歷史上它的作用非常奇妙,要看當時是什麽形勢。如果是大一統時期,它非常普通,沒有任何顯眼的地方。

如果是南北對峙,它的重要性立即凸顯,它是南船北馬的分界點。北方政權擁有它,可順勢吞並東南;南方政權有了它,可以圖謀西北。

何況,除了這裏,忽必烈也沒有什麽可以突破的地方了。所以忽必烈開始給呂文德下套。

呂文德的呂氏集團這時已經建立起來了。賈似道雖然打壓了幾乎所有的武將群落,但是仍需扶植一些起來,好支配南宋的軍隊。

呂樵夫當時在鄂州的良好表現帶來了巨額的回報,他成了賈似道的親信。襄陽就在他的管轄下。前線重鎮錢糧無數,呂文德名利雙收。七八年的和平歲月裏,他漸漸變得貪婪、遲鈍。值此享受歲月,蒙古人給他來了封信。

建議在襄陽附近展開雙邊貿易。

這是巨大的商機,主管者每天都會收入巨額的稅金,還能順勢產生很多的隱性財富,何樂而不為?尤其是目前的和平時期。

呂文德同意了。蒙古人又很合情合理地提出,為了保證蒙方商人的安全,請求修一座非常小的堡壘。呂文德想了想,也同意了。

貿易站修在樊城東面的白河口,堡壘建在了襄陽東南三十裏的鹿門山。這兩個工程開動之後,立即有人發覺不對頭。

呂文德的弟弟。大將呂文煥親自去見他哥,提醒呂大樵夫別忘了襄陽的地形是怎樣的。

當地民謠有“鐵打的襄陽,紙糊的樊城”之說,指的是樊城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而襄陽兩面阻江,分別是北面和東面的漢江、西面的檀溪,也就是三國時劉皇叔騎馬極限飛躍的那條溪水。兩面環山,分別是城西方向的萬山,城南邊的楚山、峴山、百丈山等群山。

守襄陽,其實守的就是這些水和這些山。一定要阻敵兵於山水之間,敵軍一旦突破了這些山水,襄陽不過就是座孤城而已。

蒙古軍修堡壘的鹿門山更加重要,它處於漢水折南入襄陽時的對岸,正是水路的咽喉。這裏被蒙古軍占據,早晚是禍害。

呂文德哈哈一笑:“弟弟,你之所以是弟弟,正是因為你只知憂,不識戰。讓蒙古人去修,如果真的開戰,只等雨季,那裏會變成我的制勝之地。”

雨季,漢江漲水,呂文德賴以成名的水軍會驟然殺過去,不識水戰的蒙古軍註定悲劇。這個理論好像是無懈可擊千真萬確的。

其實錯到了呂文德的姥姥家。

劉整是後來文天祥等人公認的亡宋第一賊臣,這麽尊貴的稱號當然不只是因為他提了個建議就能得到。劉整還改造了蒙古水軍。

蒙古這時的水軍士兵達到七萬以上,大型戰船近五千艘,不論在數量、質量,還是在素質、戰術上都已經全面超過了南宋。

所有這些準備工作都在北方靜悄悄地進行著,長江之南一點都不知道。

有了這樣的底氣,加上襄陽方面的麻痹,蒙古人一開工就沒完沒了,鹿門山的堡壘修成,白河口又添了兩座,緊接著萬山上也修起了一座,襄陽城外圍的屏幕山巒幾乎都落入了蒙古人之手。

兵不血刃地就丟了這些戰略要地!

呂文德急紅了眼,立即上書朝廷申請支援。以他和賈似道的良好關系,援兵很快到了。三月,“宋末三傑”之一的張世傑率軍趕到,他沒去理會襄陽,心高志大的他直接去了更北端的樊城,在平原曠野中與蒙古軍決戰,欲一戰定襄樊。

成功的話,他的確功業彪炳,自樊城北端解除隱患,那麽建在襄陽周邊的蒙古軍寨全都失去依托,會被逐一擊破。

奈何心高志大腹中空。在樊城的曠野上再次證明了一件事:在北宋之後,能與異族人野戰每戰必勝的,只有岳飛。

張世傑大敗。

七月,沿江制置副使夏貴率水師馳援襄陽,在虎尾洲遭遇蒙古名將速不臺的孫子阿術。劉整訓練水軍的提議就由阿術來具體實施,可以想見,夏貴突然遭遇比南宋水師還要強大的蒙古水軍時有多驚愕。他敗了,帶著巨大的恐慌逃回江南,隨即整個江南震動。

呂文德在這一年的歲末發病死亡。作為一個有實力的指揮官,他非常清醒地意識到襄樊間的麻煩大了,局面很快就會演變成南宋舉傾國之力來挽救襄樊,而成功與否無法知曉。

甚至襄樊會變成一個超級恐怖的大包袱,讓南宋不斷地投入人力物資,直到把國家元氣耗盡!

這一切都源於他的自大疏忽。呂文德在悔恨自責中死亡,臨死前長嘆:“誤國家者,我也!”可惜這時說什麽都晚了。

接任襄樊守務的是他的弟弟呂文煥。主持救援襄樊任務的是新任京湖安撫制置使李庭芝。李庭芝,字祥甫,祖籍福建清流縣四堡裏。早年時主動參與戰爭,投奔名將孟珙。孟珙全才,其中識人之明為南宋中晚之冠,多少人都在他的領導下騰飛,為國效力。

李庭芝是孟珙發現的人才中很另類的一個。他聰明,早就意識到純粹的軍人出身絕對無法主持一方,他的理想也就無法實現。

為此,他暫時扔下刀槍,拿起書本,順利地考中了進士。他重新規劃了自己的人生,搶在國家民族大難臨頭之前迅速在官場上爬升。這時他擔任了京湖區域的最高長官之職,以解襄樊之危為當務之急。可是卻有了點小麻煩,絆住了他的腳。

範文虎。

在上一次夏貴赴援被擊敗的戰事裏,範文虎是參戰一員、逃跑一員,可以說全程參與了整件事。這時他表現得非常積極,給賈似道寫了封信。

他有這個資格與賈權臣近距離交流,看職務,他是臨安禁軍殿前司的副都指揮使;看關系,他是呂文德的女婿,和賈相公親近著呢。

他說,只要給他數萬兵馬,他就能解襄樊之圍。只是希望不接受制置司的命令,能自由發揮。成功之後他不要名利,全都給賈相公。他之所以這麽做的全部原因,一來是對賈相公無限的崇敬熱愛;二來是為了救襄陽城內的呂氏宗族。

畢竟他的夫人姓呂。

多好的孩子啊,賈似道非常滿意,全都答應了。於是救援襄樊的重大任務中,出現了兩個主事者。李庭芝、範文虎,誰聽誰的?

李庭芝欲快速進軍,範文虎很忙,他一邊打馬球,一邊喝酒,回覆說正在等旨,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怎麽也得賈師臣親筆批示吧。

時間一天天過去,蒙古軍在罐子灘等險要地段不斷設柵欄,斷絕了襄樊東、西兩方向的水上通道,使襄樊兩城的物資供給徹底斷絕。

雖然此前襄樊號稱積有十年之糧,可真正消耗起來誰知道有什麽變數,一場大火,一場大雨,都會瞬間改變格局。

時間一天天過去,公元1271年到了,蒙古人在漠北建立了元朝。元,取自《易經》中的“大哉乾元”一句。說實話,從出處論,從字義析,中國歷代中的國號,還真的少有其比。忽必烈下令改元“至元”,後世稱其為元世祖。

至此,救援襄樊的命令下達了一年多了,李庭芝、範文虎兩部還在停留觀望中。

元軍的動作一貫快速,忽必烈命令蜀川、兩淮區域內的元軍分別出戰,牽制阻撓宋軍向襄樊靠攏。這在戰略上是對的,可面對範文虎時就錯了。

你老老實實地不管他,範文虎會一直打球喝酒直到天長地久。可你為什麽要出戰嘛,他一下子驚醒了。元軍來了,我們要動起來!

這笨蛋沒跟李庭芝約進兵時間,自己帶著十萬水師就沖過去了。這人的一生……這麽說吧,他總有機會率領超級龐大的水師去攻打超級重要的地方,結果每一次都是打出千古遺恨級別的大敗仗來。

這一次,他在鹿門山一戰近乎全軍覆沒。

鹿門山是蒙古人最早忽悠呂文德時建的夾江要塞,是南宋最應該註意的地方,範文虎偏偏就敗在了這裏,你拿他有什麽辦法呢。

別生氣,這人率領水師出戰時的白癡程度在後面才更加彰顯功力深厚。好多年以後,他率領空前龐大的元軍水師遠征日本時,居然能選在颶風期出戰。可見白癡癥不僅是傳染病,更會經常性地覆發。

範文虎大敗,李庭芝成孤軍之勢。這時如果出兵不是救援,而是往虎口裏鉆,主動送死。他在外圍穩住形勢,等待機會。

襄陽城裏的消耗是沒法等的。這時元軍圍城已經有整整五年,糧食的儲備還有不少,食鹽、布匹都用盡了,必須馬上想辦法送進去。

李庭芝將帥司移至郢州(今湖北鐘祥),準備招募勇士,護送物資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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